首飾三問 | 賢者之石
What / How / Why
《首飾三問》專欄,
帶領讀者 對既有的觀念提出疑問
進一步思考當代首飾的意義與可能性
“By happy alchemy of mind, they turn to pleasure all they find.”
——Mathew Green
引用于《Jewellery Moves》,Alchemy章節
在首飾制造、創作與生產中我們究竟在尋找什么?
作為一個首飾的制作者,思考制作的動機、理由是十分重要的,同時作為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從歷史的角度上,能夠更加明確的了解文明迅速發展的進程,并在某種程度上對于今天所需要被創作的事物有深層次的理解。
對于我而言,如今的首飾創作早已不是在追求的華美的裝飾,炫目的光澤與普通的以物換物的價值。總體來說,從古至今,首飾這個方寸大小的載體包含著巨大的潛力,因為它一直都是人類對于“終極”的欲望所具現化的細小象征。這個“終極”在不同的時間段、文化境遇下有著不同的解釋,但現在想來不論是物質上的還是其他層面里的,“終極”都是最適合用來形容首飾創作動機的詞匯,因為它森羅萬象。創作的過程是通過反復破壞與融合;是通過精神與物質的相互驅使;在不斷的視覺實驗中討論價值、記憶、情感、視覺語言的新的可能性。
https://jinjajewelry.net/history-of-jewelry/
人類最早制作的首飾可以追溯到歐洲大陸的洞穴人,距今約11500年在南西班牙海岸的Cueva de los Aviones。用織紋螺等貝類鉆上孔之后就使其可以佩戴。可以遐想在生存對生產都無法有穩定保障的時期,還有多余的精力創作不是生活必需品的首飾,是原始人類思想上的巨大進步,是文明的萌芽,體現了跟多的集體或自我意識與階級意識。當然也可能是作為除了繪畫(包括洞穴繪畫、地畫)另外的記錄手法。
隨后當金屬闖入了人類的生活,一切生產發展的速度都快速提升了。金屬迅速取代了其他的材料成為了文明的核心。但是學習真正操縱金屬,依然花費了非常長久的歲月。在歷史上出現的文明高峰中,物質的富足與精神的追求是相輔相成構建的。除了一開始作為比石頭或者木頭更好用、效率更高的工具與武器之外,人類早期使用的金屬主要同時可以滿足古人對于更高精神境界追求的目標;不論是東方的傳統禮器,還是西方的大衍術(Ars Magnai)的流行都能直觀的反應這點。
"大衍術 Ars Magna" 的登場時間是十七世紀,...是煉金術非常盛行的時代,也是「假魔法師靠著欺騙貴族來牟取金錢」的黑暗時代。換句話說,「大衍術Ars Magna」有點像是趁著煉金術風潮而產生的新興宗教。
——某魔法的052_bili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5209248/
Alaskan gold grains 阿拉斯加的金粒
金是所有金屬中最能體現這點的材料。在自然界中金可以以單質形式出現(native metal)。因此對于生產技術并不發達的古人來說,獲得途徑相對容易可以直接在巖石中或者礦脈沖積層中發現(雖然自然金中通常都含有8-10%的銀成份)。但至少不像是鐵,需要等待成為被隕石砸中的幸運兒。而且非常穩定的化學性質金屬,使得它擁有持久的光澤,它不會像銅一樣在空氣中緩慢氧化。但由于相對低的產量與實在是太過于柔軟,它也無法制成批量搏殺的武器。其金屬性質也導致它對加工技術要求不那么困難,銅的加工方式都可以同樣運用在金上。因此金合理的成為最早出現人為使用痕跡的金屬之一,至今都在我們的文明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舊石器時代晚期約公元前40000年小體量的自然金被考古學家發現與西班牙的山洞中;到了埃及的前王朝時期已有人工開采的記錄。金本身的金屬特性使之成為,為了存在而存在的完美的象征性物質,因為時間不會對它起到多少影響,大概在古人眼中它是最接近物質上認知的“永恒”。因此成為了東西方術師們實驗研究的重要材料,權力者畢生追求的“終極目標”。
The Alchymist, in Search of the Philosopher's Stone by Joseph Wright of Derby, 1771.
煉金術士在尋找點金石,約瑟夫·賴特作
假設認為已經找到了物質上最接近“永恒”的物品,那么自然會將這一期待轉移到對于精神的追求上。比較出名的象征物品就是,八世紀的阿拉伯裔也門煉金術師Jabir ibn Hayyan (拉丁語Geber Abū Mūsā Jābir ibn ?ayyān )提出的賢者之石/哲人之石/天上的石頭/第五元素(西方文化中的四大元素為:土、水、風、火)。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哈利波特的讀者叫它魔法石也可以。它有太多名字,太多的圖形藏在歷史的厚重書頁中證明著人類的執著。
The Squared Circle: an alchemical symbol (17th century) illustrating the interplay of the four elements of matter symbolising the philosophers' stone
17世紀賢者之石的象征
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渾噩的誤會煉金術師們的主要目標是追求將卑金屬轉變成為貴金屬—金。但實際上賢者之石才是他們不斷試驗的本質,是因為他們相信這是追求長生不老的關鍵,而能夠將任何金屬都轉化成為金更像是它的附帶福利。
The mythological White Hare making the elixir of life on the Moon, from Chinese mythology.
An artist from the Qing emperors' court - An 18th-century embroidered Chinese emperor's robe.
我國傳統文化中在月亮上搗著長生不老之藥的兔子。圖片來自清朝官服。
在追求能使金屬變質的跋涉中,阿拉伯人認為有一種萬能的媒介al-iksir,即英文elixir,能夠促成賢者之石的轉化。而從今天角度來看不難推測出這個重要的截止生命媒介(elixir of life)應該與汞(水銀)有著莫大的聯系。西方的煉金術師們認為汞是一切金屬的共同性—金屬的化身,能組成一切的金屬。從對于賢者之石幻想描述中我們就能略加以遐想,它總是被描述成為一種紅色的石頭,且有的時候不一定是以固態的形式出現的。這些信息全都指向汞的重要來源,朱砂(HgS,也稱作辰砂)礦石。
《鋼之煉金術師》荒川弘 第二卷 159頁 液態的賢者之石。
朱砂作為一種汞含量86.2%的原料,自古就是提煉汞的重要材料。新石器時代我國的先民就已經有使用朱砂(辰砂)作為顏料的記載,純凈的朱砂具有金屬光澤。一種具有金屬關澤的石頭!多么神奇的視覺效果啊,東西方的術士們都注意到了這點。其次,對于現代人來說已經不是什么神奇的“金汞齊”現象,在那個年代一定使很多人都驚愕。
朱砂礦石
汞齊是指汞與其他金屬所形成的合金,汞有一種獨特的性質,即它可以溶解多種金屬,溶解之后含汞量少時是固體,多時是液體。也正式利用汞齊的性質,相信古代的術士們就已經能夠利用初步的混汞法(將貴金屬礦石、汞與水等原料一同細磨,使汞何金屬顆粒形成汞齊而同脈石分離;再加熱后蒸發去汞或鋅,即會獲得貴金屬。)來提取自然中被汞齊的金屬。而且天然就產有銀汞齊和金汞齊;其次陜西分水嶺戰國墓中出圖的鍍金“車馬飾器”就是古人利用金汞齊的方法鍍金在金屬器皿上。只不過他們當時并沒能理解這個物理反應背后的原理,而是用充滿夢幻的想象力,將其塑造成為了長生不老的秘密的鑰匙。
如果假設,東方追求長生的秘術,經過商貿活動而流傳至西方,或者在差不多的時間段可能東西方都發現了汞的使用方式,因而留下了煉金術的美麗傳說。(非常感謝荒川弘老師,在《鋼之煉金術師》中就做了西方的煉金術源于東方的煉丹術的故事設計)
就像是將卑金屬轉化成為貴金屬是追求長生秘訣的附加效果,我也這樣思考首飾的創作也是同樣的道理。它是物質上人們在追求恒久權利索引的載體,因此長久以來都以金、銀為主要材料;精神上權利、地位的重要象征意義,以及很多情況下是煉金術生產過程中,附帶制作出來的物品。這就是為什么很多時候古代西方的煉金術師同時也是首飾制作者。
到了今天,我們自然是將煉金術本身作傳說來聽,不至于在劇毒的汞蒸汽中尋找包治百病的良方。但是通過首飾創作,藝術家們在追求精神層面的表達上都通過自己的作品將其發揮到了極致。在Norman Cherry教授的《國際珠寶設計大師課》(Jewellery Design and Development from Concept to Object 遼寧科學技術出版社)一書中,意大利金匠藝術家Giovanni Corvaja對自己的創作過程有一段這樣的描述:最近的作品制作了兩個月,但感覺不對,所以又將它融化重新開始。
Giovanni Corvaja
Hexagonal brooch of gold and platinum, its geometric framework containing a swirling mass of fine platinum wire decorated with granules of gold.
總會有不得不重新開始的時候,實際上通過這樣的重新開始,他已經有了收獲,因為不僅是首飾作品發生了設計的改變,設計者本人也發生了改變。作者本身變成了比兩個月前更好的自己。這樣的設計思維的過程在我看來與制作賢者之石所追求的從黑化(Nigredo)至赤化(Rubedo)的重生沒有什么區別。
荷蘭與弗蘭德藝術史學家Nichka Marobin 在2017-2018間策劃,由Hannah Gallery(by Klimt02)呈現的展覽The Alchemical Egg上,四位受邀的首飾藝術家通過遵循黑化(nigredo)、白化(albedo)和赤化(rubedo)通過使用火、金屬與琺瑯來重塑當代煉金術的道路,讓我感到無比震撼。四位藝術家在材料、視覺形式、心理學、神話隱喻等不同的方面將創作的發展推到極致。在思維的無窮無盡中,不斷的突破創作的可能性。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Nigredo意味著失魂,意味著我們在人生旅途上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和困境。我通過一個圓形的坩堝來代表Nigred,在其中,物質開始了一個類似于火山的漩渦般的轉化過程。
—— Gigi Mariani
Gigi Mariani
Brooch: Weather Storm (Nigredo), 2017
Silver, 18kt yellow gold, niello patina.
ø 8 cm x 0.7 cm
Aurelie Guillaume
Brooch: Nigredo: The Toad, 2017.
Enamel on copper, fine silver, sterling silver, pure gold, stainless steel, powder coat.
Wendy McAllister
Pendant: Albedo, 2017
Vitreous enamel, copper, sterling silver, 24k gold leaf
6.6 x 8.9 x 1.9 cm
Tore Svensson
Brooch: Red, 2017
Mdf, silver, paint.
ø 9 cm x 0.6 cm
Photo by: Franz Karl
更多展覽信息:https://klimt02.net/events/exhibitions/alchemical-egg-shanghai-visions-and-revelations-enigma-how-art-museum
Jivan Astfalck教授的Rosa Rubea Homucula系列創作中,希望通過使用隱喻性幫助來描繪投入情感上的新的創意表達與呈現形式。在《Rosa Rubea Homuncula》講座中,在赤化(rubedo)的過程中,嘗試萃取玫瑰的精華,她使用稀釋的銀黏土附著在玫瑰的表面來制作。
Jivan Astfalck教授講座中展示的玫瑰圖片,紅色的玫瑰是煉金術赤化(rubedo)常用的象征符號。
Jivan Astfalck教授講座中展示的的銀制“玫瑰精髓”
完整講座內容請使用科學上網工具在以下網址觀看:https://www.youtube.com/channel/UCcePtXgGFWBB3jhhiZzINjg;或在油管上關注Astfalck教授的 Polyphonous: jewellery exhibitions 頻道;如對該講座英文原文感興趣的伙伴,請聯系后臺工作人員索取論文pdf文件。
本篇隨筆的思考內容針對我們在創作當代首飾時所追求的本質進行了一點總結。最后以《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作者的故事來結束本文,希望讀者都成為“第三種煉金術師”——他們從未聽過煉金術,但是卻通過自身的生活最終發現了賢者之石。我們所經歷的每一天都是我們每個人的旅途寶藏。
本期撰稿
Violet Yang
楊子易
造夢者、制作者與教育者,現生活工作與上海。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產品設計專業與英國伯明翰城市大學珠寶學院。其首飾作品創作靈感通常來自對于周遭事物的記憶、個人情感與體驗,并通過合適的材料與技術表達。
作品曾獲得Distinction Award(年度最佳優秀作品獎)。《他生》系列作品獲得2013年北京UBI Gallery“Top Young 2013”最佳新秀獎,并選入中國《嘉人》當年秋季彩妝拍攝。作品多次在國內外首飾畫廊與博物館展出;如:中意合作首飾設計線上展覽“萬物生”、北京國際首飾雙年展、西班牙JOYA 2018當代首飾展、Triple Parade當代首飾雙年展、瑞典哥德堡Gallery Four等等。